被卡車撞了的我沒有轉生到異世界,而是成了公園的地縛靈

序章《被卡車撞了的我沒有轉生到異世界,而是成了公園的地縛靈》


這展開太普通了,連當輕小說的標題都顯得沒有爆點。對,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態。


事發當時的記憶有點模糊,能想起的就是那是高中開學的那一天。我考上的是以這個地區來說還不錯的學校,唯一的缺點就是離家有點遠。

對於國中三年念女校的我來說,高中生活多少也是有值得期待的地方,畢竟有異性在的環境各方面應該會更健全和收斂一點,再說我也多少對嶄新的邂逅有些期待嘛。


偏偏那天出門時因為家人的囉唆而稍稍耽擱了一陣子,回過神來已經快要遲到了,為了不成為開學第一天就遲到的顯眼人物,我全力奔跑著。

然後,因為稍微有點沒注意路況,也稍微有點沒把閃爍的紅燈放在眼裡,於是就,呃,『碰』。

真是給卡車司機添麻煩了。


等我再恢復意識(該說是恢復意識嗎?畢竟人都掛了?算了怎樣都好啦。)時,我就是現在這個狀態了。  


來實際說說我的現狀吧。

我叫林旑霖,綽號010,差一點點滿16歲,呃,「得年」差一點點滿16歲。

是個在路口的公園漫無目的徘徊著,無法離開也無法被人看見的幽靈。


當然我自己是看得見自己的,我眼中自己是穿著嶄新制服的女學生(幸好不是被撞得血肉模糊的樣子),略長的短髮是典型的鮑伯頭髮型,唯一顯眼的地方是前髮有一搓深紅色的挑染。以一個女鬼的造型來說實在是缺乏衝擊力,就算半夜出現在人家面前大概也嚇不到人。

順便一提我身上的制服不是真的衣服,比較像是記憶中的模樣。我是可以做出些解開扣子、把襯衫敞開之類的殺必死動作(反正沒人看得到),但只要一個恍神,就又回復到制服穿得好好的樣子了。


我的行動範圍是以路口的公園(更具體來說大概是我被撞死的那個點,差不多在公園口的人行道邊上)為中心,半徑大概50公尺的區域,沒辦法離開這個範圍。並不是有看不到的牆之類的,而是一超過這個範圍我會就立刻回到中心點。

作為幽靈我當然可以飛,很遺憾的是飛起來行動範圍也不會擴大,所以飛一兩次之後也不怎麼想飛了。


當然,在這個區域來來往往的人們通通都看不見摸不到感覺不到我,雖然我被他們碰到時會稍微有「若有似無的接觸」的錯覺,不過他們似乎是渾然不覺。


以各種跡象看來,我這個應該就叫做地縛靈沒錯吧。




《就算是幽靈也渴望擁抱》


雖然講得像是奇幻戀愛漫畫的標題,實際上一點也不浪漫也不存在心動的片刻,這是嚴肅的生存危機(對我知道幽靈講「生存」很奇怪,但我至少還是以幽靈這個姿態活著…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啦)。


你可能會覺得以一個剛死掉的人而言,我的反應好像是有點太隨遇而安。老實說,我也有點困惑。

顯然是因為沒有身體的關係,我不會覺得飢餓、疲倦、不會覺得哪裡疼痛或是哪裡不舒服、不會有生理期的疲乏不振和情緒低落,總而言之,不會被身體的感覺影響。

就連發現自己死掉時的驚訝、無法接受、傷心、遺憾、不甘心等等的情緒都消散的很快,我猜大概就是因為沒有身體,所以這些情緒停留不住嗎?我也不是很懂。


聽起來好像是好事,但是回過神來我才發現這樣不行。

我有時會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什麼都沒想的狀況下看過三次日出日落;回過神來發現我想不起自己是誰和為什麼在這裡;甚至,我會回過神來困惑的覺得:我為什麼要回過神來?

那時候我理解了,再這樣下去有一天我會再也無法回過神來,總有一天我會消失。


至少此時此刻可以確定的是,我並不想消失。

為了不消失,我需要一些能夠感覺到自己存在的手段、一些能夠提醒自己我依然在這裡的手段。


我想到的手段是,擁抱。


前面也提過,我的幽靈身體接觸到他人時,會有若有似無的接觸感。這個若有似無的感覺雖然薄弱得像錯覺,卻是我現在唯一能夠依靠的存在證明了。


於是,我從地縛靈二轉成為了擁抱魔。


只要有人在公園的長椅坐下休息,我就會立刻攀到他背上,雙手環抱著對方,感受若有似無的觸感。基本上是男女不拘,有挑選餘裕的話我會挑長相接近我的喜好的人。如果抱到合乎胃口的對象,我會…呃,這樣說吧,我上下其手的樣子如果被看到應該會直接被逮捕。


開始這樣做之後,我也注意到,有些人似乎多多少少感覺的到我的接觸。這樣的人會困惑的摸摸被我碰過的地方,看看是不是有樹葉甚至是蟲子掉到他們身上。

能感覺到我的人抱起來也特別實在,對於治癒我的心靈來說是不可或缺的良藥,只是有時會摸得太陶醉不小心把人家嚇跑了,應該反省。


就這樣,我靠著性騷擾(嗯我必須承認,這就是性騷擾)路人,勉強維持著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存在。




《在公園遇到的幽靈竟然是同班同學》


這次的標題是用他人視角來敘述,並不是說我遇到別的幽靈了。標題裡的幽靈還是我,遇到我的是另一個人…算了解釋起來好麻煩,繼續往下說了。


因為我沒有什麼時間概念不知道具體的日期,只知道是我被撞的同一年秋天下旬的某天下午,有一位穿著和我一樣制服的女學生來到公園。


那是個小小隻的女學生,大概比我矮半頭,有種風一吹就會被吹走的嬌弱感。她看起來很疲倦,腳步搖搖晃晃的,一頭長髮有點毛躁的散在背上,明明有張可愛的臉蛋卻死氣沉沉的,這個造型當起女鬼應該會比我還稱職許多。

她走到我固定騷擾生者用的長椅邊,然後好像是再也走不動了一樣,頹然的在椅子上坐下。


「好機會」這樣想著的我偷偷摸摸(對我知道沒有偷偷摸摸的必要可是有些習慣改不掉)繞到她身後,正準備要上下其手時——


噢不,她哭了。

她低下頭來啜泣著,任由淚水一滴一滴滴在她的裙子上。


我稍微有點慌了手腳,不太確定該怎麼辦才好。現在抱上去實在是有點罪惡感,我就這樣呆呆的看著她哭泣了好一陣子,才輕輕伸出我的手,在她的頭上輕輕拍拍。


欸?怎麼感覺頭髮摸起來軟軟的、蓬蓬的、摸起來像真的一樣?


我正因手上這意外實在的觸感而驚訝、甚至有點感動時,哭泣的女孩嚇一跳似的身體抖了一下,回過頭來。


和我四目相對。




讓哭泣的女孩(她之後二轉成了尖叫的女孩、然後三轉成為錯亂的女孩)冷靜下來,讓她理解我只是幽靈,而不是半透明的變態(我快要分不出哪一個比較糟了。),意外的花了不少的時間。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女孩看得見我也聽得見我說話,大概她天生就是看得見的體質吧。她雖然一開始有點驚恐,但在理解我不會加害她之後,終於可以正常溝通了。

順便被這一嚇她也忘記要哭了,可喜可賀…嗎?


女孩的名字叫何語彤,是個有如瓊瑤小說般的名字。本人是個看起來有點怯懦、說話輕聲細語的女孩。

雖然對她說了「有什麼煩惱可以告訴我喔。」這種自以為了不起的話,不過我也有自覺,區區幽靈應該是幫不上什麼忙的。

但語彤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開始對我傾訴心聲。


順便也意外得知了,語彤就讀的班級,似乎就是我本來應該要去的那一班,命運真是奇妙。




《幽靈也懂的一百種交朋友方式》


就結論來說,我們成為了朋友。


對我而言,能有個可以對話的對象實在是天大的救贖,抓到救命稻草的人是我才對。

但對語彤來說,有個願意聽她說話的對象似乎也是相當程度的救贖。這孩子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從每天放學後的聊天時間中可以理解的是,她是被霸凌的對象。

不是露骨的被欺凌的類型,而是被無視、排擠、當作空氣的類型。這真的很痛苦,我很懂,我超懂的,雖然因為我是幽靈。

我是幽靈就算了,妳有血有肉的為什麼要把自己搞成這樣…啊抱歉,不小心開始檢討被害者了。


多少能夠明白其中一部份的原因,她把自己放得太低了。

為了得到他人的認可,她給人一種什麼都願意做的感覺。例如現在,她就輕易的被我說服,讓我從後面環抱住她。

現在還只是抱著不動,還不算太過分。但是我如果不克制一下,總有一天會忍不住說服她讓我亂摸亂揉。

最可怕的是我覺得她會答應,不行。


沒辦法,就讓我來教妳建立權威的方法吧,首先給無視妳的人一個下馬威——揪起她的領子,對她說「臭婊子,老娘給妳點面子妳就囂張起來了?」

啊,妳說辦不到嗎,說的也是啦。


真是的,要是我沒變成幽靈就好了。我罩妳的話看誰還敢無視妳。

…不對,可能會變另外一種被無視吧,退避三舍的那種。


國中的時候,一般人對我的印象大概就,嗯,太妹。

其實我只是講話直一點(通常這樣說的人都是藉口,真正的意思是「講話機掰一點」)、說話聲音大一點、還有稍微反骨一點。

大家說東就偏要往西,大家覺得好的偏要嫌不好,總之就是陶醉在我特立獨行我超帥的念頭中。

順便一提我其實成績很好,我真的不是太妹。

朋友倒不是沒有,不過都是些只顧自己爽的怪人,沒有什麼小花開滿地,一起笑一起哭一起上廁所的互動,頂多就是「欸上次的動畫我看完了,續集咧?」、「今年四月才上啦,急三小。」這樣的關係。


說真的像語彤這種類型大概也會對我避之唯恐不及,我要是還活著八成也不會和她這麼熟,該說緣分真奇妙嗎?


這樣說的時候,語彤總是露出一張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為什麼呢?

  


  

《以為早就死掉的我,竟然只是睡過頭?》


學期快結束的時候,語彤說接下來一兩天她有點事,不會過來。

我獨自渡過像是毒癮發作的兩天,終於出現的語彤風光滿面,整個人都亮起來了。


怎麼,談戀愛了嗎?

開了這個玩笑之後就被語彤劈了一道手刀。


說真的,這種好像有點痛的觸感還不錯,有點懷念,可以多劈幾下嗎?


好對不起,我不鬧了,妳不要一臉像是在看變態一樣。


語彤在固定位置坐下,我也在固定位置環抱住她後,她緩緩地說出了衝擊性的事實。


「旑霖,妳其實還活著喔。」


蛤?


「知道妳本來會是我們班上的同學之後,我試著去查了一下妳的事情。」


語彤說,我在入學當天車禍這件事,學校和班導師當然是知道的,但是導師在開學當天只說「有位同學出了一點意外,可能會晚點來上課。」

這件事之後就沒有再被提起,班上同學也沒有關注過這個從未認識過的同學。


「可是老師說的是晚點來上課,不是說過世了。」語彤說:「雖然可能是老師那時不知道妳已經死了,所以才這樣說,可是我還是覺得,說不定——」


說不定什麼啊,我人不就在這裡了嗎,妳看,死到不能再死了喔。

 

「不是的,旑霖,妳只是昏迷不醒,妳的身體,現在依然躺在醫院。」語彤打斷我,一口氣說出結論。


蛤?


語彤她似乎非常的努力。

她從老師那邊硬是問出我的事,主動聯絡我的家人,編了藉口讓家人同意她去探望。然後,她見到了躺在醫院的我。


「他們說,妳的狀況有一點一點在改善,醒過來的可能性不是零。」語彤說:「妳一定可以醒過來的,我看到妳的身體時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啊,妳突然說這些我可不知道該怎反應。

 

「等妳醒來,我們要一起做很多事,我想要成為妳真正的同學,真正的朋友。」語彤說這著這些話的時候,眼淚已經一滴一滴的潰堤而出。

和相遇那天的悲傷哭泣不一樣,她的眼睛閃耀著光芒。


「約好了?」


我能說不嗎?欸不過說真的,我醒不醒是我能控制的嗎?不是吧?

真拿妳沒辦法,我就努力看看吧。




《新米幽靈的附身講座》


那,現在該怎麼辦呢?


「咦?」把頭埋在我懷中的語彤抬起頭來,發出可愛的疑惑聲音。


不是,雖然說了要努力看看,但具體總要想想該怎麼努力吧。

雖然這好像是我自己該努力的事,不過老實說我毫無想法呢。就算想回到自己身體上,可是我根本無法離開這個區域。


「呃、我想說旑霖如果知道自己還活著會不會就立刻醒過來了…」

 

雖然要是有這麼簡單就好,但我現在人好端端的還在這裡。


「那…」認真思考的語彤眨了眨含著淚水的眼睛:「旑霖附在我身上,我帶妳到醫院、然後妳就可以附到自己的身體上了?」


聽起來好像可以,可是要怎麼附身我好像沒做過啊。


「總之試試看嘛,這是幽靈的基本能力吧。」


也是,不懂的事就先試再說,我馬上試試看,語彤妳不要動喔。


「好、好…」語彤就這樣在我面前一動也不動,甚至屏住了呼吸。

  

雖然我觸摸語彤會有遠比觸摸其他人更強烈的「觸感」,但是實際上還是幽靈的我確實是可以穿過語彤的身體的,只要接觸的時候再稍微往內推一點,就會陷進對方的身體裡。

所以,如果完全和語彤的身體重疊的話,是不是就可以附上去呢…?我這樣想著,從正面端詳著語彤的表情。


語彤這會兒連眼睛都閉上了,白皙的臉頰有點泛紅,身體有一點點顫抖,是太緊張了嗎?嗯她還閉著氣呢,我再不快點動的話她要窒息了。那麼,我就不客氣——


回過神來,才注意到我的視線盯著語彤的唇。


我如果就這樣靠上去,那個,最先接觸到的就會是嘴唇吧。這是不是有點不妙呢?呃,就算我這樣想,我的身體(應該說靈體?)依然往語彤靠去,一點都不想停下來的樣子。

好,承認吧,我就是想吃她豆腐。


語彤。


「嗯?」沒有張開眼睛也沒有在呼吸的少女發出可愛的疑惑聲。


妳還是張開眼睛比較好喔。


「好…?」語彤困惑的張開眼睛,望著正在正面凝視她的我。


因為這樣的話,妳如果想躲開就可以躲開了。

我說完,就這樣往她的身體貼近。


不知道是反應不過來,還是呆住了,語彤沒有迴避,她的眼睛始終望著我。


於是,僅管只有短短一瞬間,我們確實感受到了彼此嘴唇的觸感。




就結論來說,附身作戰大失敗。


原因非常單純,根本附不上去。不管我在語彤身上重疊多久,依然我是我、語彤是語彤。

而且老實說,重疊在一起的感覺很不舒服。和擁抱或親吻之類的可差遠了。最後我們只好認命地放棄。

  

「一定是有什麼東西把旑霖綁在這裡。」附身作戰失敗之後,語彤認真地思考著。


她似乎打定主意不想討論剛剛疑似親吻的事情了,馬上積極的進入下一個主題:「如果找到那個東西,把那個東西帶去醫院說不定就可以…」


可惜我的活動範圍中心點什麼都沒有,只有空蕩蕩的紅磚地板。還是說綁住我的是這個紅磚?


「要挖出來看看嗎?」語彤的手指放在唇上,呆呆地望著我。


太招搖了拉,妳要挖嗎?停,不準點頭。


總之,當天我先阻止語彤做這種會引人側目的事,打算慢慢從長計議。

說真的,她的行動力原來也挺強的,我有點嚇到。


而且,有點高興。

好像比知道自己還活著,更高興一點點。

  



《早安,世界》


沒有什麼戲劇化的轉折,但是,這之後事情確實開始有了變化。

似乎「知道了我還活著」這件事確實有什麼決定性的影響,一點一點的,我開始在無意識中隱約感覺到來自身體的觸感。

說真的,身體的感覺對一個幽靈來說很煩人,甚至有點痛苦。就像本來輕飄飄無憂無慮的鳥兒,突然被綁了千斤重擔,狠狠的摔到地上。

每當感覺到身體的拉扯時,都覺得很厭倦,很想甩脫掉它。

可是約好了,真討厭,我幹嘛要約定這種活受罪的事。


進入寒假之後,語彤不再能常常來找我,每次碰面相隔兩三天也是家常便飯。所以每次能見面我都要好好抱好她補充流失的能量。

因為妳讓我受了這麼多罪,我這樣對語彤說:等我醒來我要把妳揉到叫不要。


「到時候,妳想怎麼揉就怎麼揉啦。」語彤紅著臉別開視線說。

不妙,我不就是明知她一定會答應才一直忍著不說的嗎。而且這個嬌羞的反應是怎樣啦。


我說著玩的、我不會做啦、活人做這種事就是性騷擾了,真的不會啦,妳瞪我幹嘛。


日子就這樣過去。隨著越來越常感覺到來自身體的痛楚,我也漸漸理解到,再過不久我將不再是幽靈的姿態。


然後,大概是在學生們的寒假即將結束的時候,差不多是兩天沒見到語彤,癮頭要發作的時候




張開眼睛,眼前是沒看過的天花板。

沒有什麼比全身上下強烈的疲乏與無力感更能清楚的說明這件事:我還活著。

我回到自己的身體裡了。


真是,一點都沒有戲劇性。


「早安,世界。」我輕聲的開口,試著給自己的復活一點戲劇性的開場。

結果只是體會到,全身插滿管子的身體幹這種事一點都不帥,痛死了。  




《_____》


恢復到能走動,是快要一個禮拜後的事了。


這段期間每天都在與這個肉體的各種煩人缺陷搏鬥。為什麼人會餓、會想睡覺、會需要上廁所?天氣不好就心情不好、打針會痛也心情不好、吃了藥頭昏想吐更加心情不好…和幽靈比起來,人體這個設計太差了吧?

活著很累,真的,我覺得我現在說這句話超級有說服力。


不過,活著真好。看著狂喜亂舞的老爸和哭個沒完的老媽,我真的這樣覺得。


姑且對爸媽問起語彤的事,她似乎自稱是我的網友,以這個當藉口來探望我,可惜爸媽當時也沒有留下她的聯絡方式。


真是的,該趁還是幽靈的時候和她要手機號碼的。

想要親口告訴她「我醒了喔。」

不過,她在公園發現我不在,應該就會想到我可能醒了吧,應該會馬上就殺來醫院探望我吧。

到時候要跟她說什麼呢,應該先想好一個帥氣的台詞…


這個怎麼樣:「做好被揉到哭的覺悟了嗎?」

不對,這怎麼看都只是變態。


  


儘管我每天都自得其樂地進行腦內相聲,語彤始終沒有來。

是剛開學比較忙嗎?
忙到一個禮拜都沒來看我?會嗎?

不可能。


自問自答間,我內心的不安已經來到了最高點。




溜出醫院是一件非常要不得的事。

如果我還有正常的判斷能力,是絕對不會這樣幹的。我會連絡國中的狐群狗黨,拜託她們幫我去打探一下。

可惜我現在處於無法冷靜思考的異常狀態,有身體的人就是這麼不方便,情緒會被身體帶著走。


我拖著不太靈光的身體,穿上早在開學前就買好的冬季制服(夏季制服就是我穿著撞車的那件,早就沾滿血跡被丟掉了),一大清早就溜出醫院,搭上公車來到我半年前就該入學的學校。


經過公園時停下腳步,忍不住看向固定位置的那張長椅。

基於自己也不太理解的理由,我雙手合十,向著長椅的方向拜了一下;再見了,我的幽靈,希望妳能安息。


然後,混在早上上課的人群中。我順利的潛入了學校。

一年三班,有了,是這裡,裡面已經有一些人了呢,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好,就這樣,大方的走進去,問說語彤還沒來嗎,簡單簡單。


我拍了拍臉頰提振精神,然後大踏步(實際上是搖搖晃晃的無力步伐)走進去,挑中一個坐在最後排看起來沒什麼出息的男生。


「喂,」我說,聲音比我想像中還沙啞:「語彤還沒來嗎?」


似乎被我的氣勢震了一下的男生愣愣的望著我,又困惑的左看右看。


「妳不知道嗎?」


「不知道三小?」我用凶狠的語氣掩飾自己的不安。

他遲疑的開口了,小小聲的,像是在說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聽說她自殺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茫然的想。

  

「一個禮拜前的事,」似乎有個人湊過來插嘴,我的視線沒辦法對焦,認不出他的樣子:「是在開學當天晚上,從舊校舍那邊跳下來。」


不可能。

我們約定好的。


「我知道,我那天早上有看到封鎖線,還有警察在那邊。」另一個女生的聲音說。


不可能。語彤不可能會丟下約定自我了斷。

她確實有痛苦的時候,確實有痛苦到想死的時候。


可是,她還期待著和我相遇。


「聽說是當場死亡喔。」不知道是哪個渾帳說的。


閉嘴。我在內心大喊,

但是,就算還想講什麼,我的意識就這樣中斷了。


沒用的身體。




《初體驗要在死去後》


回過神來時,我置身於路口的公園。

身體好輕,直到剛剛還困擾我的沒用肉體好像徹底消失了一樣。

我是做了一個以為自己活過來的夢嗎?


因為那個夢最後的部分爛透了,我決定它就是我這輩子做過最爛的惡夢了:惡夢 the Best,不對這裡應該叫做 the Worst。

感覺我這輩子最極端的體驗全都發生在死掉後耶,我這輩子也太無趣了吧。


周圍比平常還暗,也比平常還安靜。

我的視線環顧了一下整個公園,然後在固定位置的長椅上找到了我想找的人。


「嗨。」坐在椅子上的語彤,像平常一樣舉起手對我打招呼,露出可愛的微笑。


我走到她身邊坐下,然後馬上往她身上靠過去,雙手緊緊環抱她。


「妳這幾天到底跑到哪去了?」我輕聲的說,聲音自己聽起來都沙啞到有點好笑。


「呃、一直在這裡等妳?」語彤眨眨眼,拍拍我的手臂說。


「抱歉,」我反射動作的道歉:「我不會再離開這裡了,我哪裡都不會去。」


「不行啦,妳好不容易可以活過來不是嗎?」語彤說。


剛剛的夢境浮上我的腦海,我搖搖頭甩開恐怖的預感:「我不需要活過來,像這樣就好了,只要有妳在這裡就好了。」


「可是,我好像不能一直待在這裡。」語彤輕聲的說。


「欸?」


「能再見旑霖一面,我很滿足了。」她的臉上依然掛著那張可愛的微笑,但眼中的淚水漸漸滿盈。

滴答,淚水低落在我的手臂上,可以感覺到微溫的淚水滲透我的肌膚的觸感。


「語彤,妳在說什麼?」我出生以來沒有這麼不安過,連上次知道自己死掉的那瞬間,都沒有過這麼恐怖的心情。


「對不起,」語彤哭著,笑著說:「這次好像換我死掉了。」


我寧願當作是夢的那一切,不是夢。

霎時間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腦袋一片空白。彷彿沒有等待我回神的餘裕,語彤輕聲的,在啜泣中開口。


「對不起,我沒辦法當旑霖的同學了。」她說:「對不起,沒有辦法和旑霖一起去逛街、沒辦法借旑霖我喜歡的小說、沒辦法聽旑霖喜歡的CD了。」


「哪有這種事。」我茫然的說。

欸說真的,我好不容易莫名其妙活過來了,然後就換語彤剛好莫名其妙死掉,這種亂七八糟碰巧的時機是哪來的衰毛爛故事?


「對不起,」語彤哭著,不斷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於是,我決定這樣做了。

我用自己的唇封住語彤的道歉。

語彤驚訝的張大眼睛,然後,癱軟的身體就這樣依偎在我懷中。




我們沒有太多時間,雖然說不出為什麼,但我就是知道這件事。

那麼,才沒有時間浪費在道歉和追究語彤怎麼會死上。我知道,知道的再清楚也不過了,這絕對不是語彤的錯。

知道這個就夠了,我們有很多比這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例如,在一切無可避免的結束前,牢牢的記住此刻彼此身體的每一個觸感、將彼此的心情深深的刻劃在彼此的靈魂上。


結果我人生所有的初體驗,通通都是發生在死後的世界。




《ReStart》


再次醒來時,面對的是看膩的醫院天花板。


剛剛的一切彷彿是夢境,但我知道那不是夢,我抹去自己的眼淚,強迫自己牢牢記住自己經歷過的一切。

牢牢的記住,語彤最後的話語。


『下次見面的時候,』語彤說:『旑霖要有兩人分精彩的人生喔。』


「妳的約定怎麼都是這麼麻煩的東西啦…」自言自語著,我的淚水終究還是停不下來。


事後得知,那時我好像當場昏倒在一年三班的教室。

送醫的途中還一度呼吸心跳都停止,基本上把所有人都嚇壞了。

這樣一折騰後,沒有一兩個月我是出不了院了。

從醫生護士到爸爸媽媽,每個人見到我就是先說教半小時。我也清楚自己有錯,可是老實說,此刻的我完全沒有被罵的感覺和反省的餘裕。

因為我腦海裡的每一個角落,都被語彤所佔據了。


儘管覺得「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懷疑」,我姑且還是透過國中的狐群狗黨們確認了事實。

我的高中,確實有一位叫作何語彤的一年級女學生,在我溜出醫院的一週前墜樓身亡了。

雖然沒有遺書,但依然被盛傳是自殺的原因,似乎是來自班上同學的流言:『她看起來就像是會想不開的人。』


聽到這裡我噁心的想吐,決定再也不想和那些人生活在同一間教室;你們不是我的同學,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嗯,反正我就算復學也是留級定了,應該是不用操這個心。


爸媽對我的樣子很擔心,所以當我終於有點內心的餘裕時,我把關於語彤的事說出來了。

我把自已身為幽靈那半年所經歷的一切,以及語彤的存在給予我的救贖,都告訴他們了。

還有,當我好不容易在這個身體裡醒過來的那時候,語彤就已經不在人世這件事。


我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冷靜地說完一切,結果爸爸先哭了,媽媽後來居上的哭得比爸爸更大聲,嗯所以,對,最後我們一家三口徹底哭成一團。


這樣大哭一場之後的隔天,我知道我的心情有一點點改變了。

遮蓋著自己雙眼的迷霧散去了一角,好像終於可以開始思考一些打算要作的事了。


雖然,語彤大概會想要我想點更加積極的未來藍圖,可是我的最優先考慮只有這件事:

語彤不是自殺的,所以,我必須要讓殺死她的不管是誰,付出代價。


這件事解決之後,我才能往下一個不管是什麼目標前進,妳應該懂的吧,語彤。




終章《被卡車撞了的我沒有轉生到異世界,但還是領到了專屬外掛》

  

在醫院度過的那段期間,我時常夢到公園。

正確來說,那應該不是夢,大概是我的靈魂在睡夢中又跑到公園去了。


一切的感覺都和當初還在當地縛靈的時候一樣,唯一的差別只有,會在那裏等待著我的女孩已經不在了。

困惑自己為什麼會回到這裡,我有什麼必須回來的理由嗎?

然後,我想起語彤說過的話。


『一定是有什麼東西把旑霖綁在這裡。』


大概真的是這樣沒錯吧。




於是,好不容易出院後(那已經是四月的事情了,我住了超久)的第三天半夜,我帶著鏟子半夜偷偷來到了公園。

老爸給我看過車禍當時的照片,照片中的我已經被抬上了擔架,可以看見旁邊的一片紅磚地面上灑滿了血跡。血量多到讓我事後看了都覺得「欸這已經死了吧」。

重點是,那片紅磚地的位置,就是我身為地縛靈時的活動範圍中心點。


雖然打算趁著半夜四下無人挖看看那下面有什麼,我依然忍不住先在長椅上坐了半小時。腦海裡想像著,語彤有沒有在另一個世界摟著我。

就算有我也感覺不到就是了,可惡。


滿足、或者說是放棄了之後,我起身用鏟子把紅磚地板撬開,然後開始往下挖。

憑藉著莫名的直覺,我就這樣專心的挖著,直到我的鏟子碰到了一個小小的,發亮的東西。


蹲下身一看,那是一塊小小的水滴狀玉石,長大概三公分,通體是晶瑩的綠色,但有一小角被染成如同鮮血的顏色。

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但看到它的時候,我心中的某種直覺就確信了:把我綁在這裡的東西,就是它。我腦海中想像著這樣的畫面:意外當時,我的鮮血滲進土裡,滲透到埋藏在地底下的這個東西上,然後——嗯,總之就是發生了什麼超自然反應,於是我的靈魂就被綁在這裡了,大概是這樣吧。

反正也無法證實,我自己覺得合理就好。


我伸手撿起那塊玉石,撿起那片意外和我締結緣分的超自然力量結晶。



這是一段無人知曉的故事。


許久以前,遠在這座島嶼的統治者更迭之前,曾經這片土地上擁有過某種力量。

或許是因為當初的人們冒犯了這塊土地,

土地的力量抗拒著居住在這裡的人們,帶給人們諸多的災厄。


儘管已經是文明開化的時代,要與仇視人類的土地為敵,依然只能訴諸於不可思議的力量。

當時的統治者派遣了他們文化傳統中的專家,前往「討伐」這塊土地。


他們勝利了

他們斬斷了土地的經脈、剝去了土地的血肉,在土地的屍骸中撒下了「種子」,種子吸收土地的力量,將這些力量分斷開來,讓它們再也無法擴散、瀰漫、再也無法聚集在一起。

這片土地上埋藏著許許多多的種子,每一顆,都帶著一小片土地的力量。


死去的土地會變得荒蕪,但在文明開化的力量下,連這種程度的荒蕪都可以克服。

就這樣,這片土地被文明與居民染上了新的顏色,成為一片新的土地,成為如今的都市。


如今,舊土地唯一還殘留著的痕跡,就是那鑲嵌在土地血肉中的萬千種子

那是早已失去「意志」的純粹力量。


那力量中的一塊,在去年夏天結束的時候,被一名普通少女的「意志」給沾染了。

在約莫半年的浸染下,這一小塊力量已經與少女同調,正等待著新的意志賦予它們存在的意義。

此時此刻少女的意志與力量中殘留的最後執念,擁有一致的方向,一致的渴望:


為無法挽回的過去索討代價。



身體搖晃了一下,我連忙用鏟子撐住身體,感覺差一點點就又要失去意識了。

腦袋昏昏沉沉,好像一口氣被塞了一堆東西進去。


我其實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麼。

撿起玉石的那一瞬間,有許多畫面在我腦海中流過。但那一切都像是剛醒的夢境,一眨眼就忘得七零八落。


我打開手掌,剛剛撿起的玉石已經不見了,只有手掌中心殘留著灼熱的觸感。


即使我至今度過的半年多時光已經夠超越常識了。
事後回想起來,是那一刻。


那一刻,我才真正踏入日常以外的另一個世界。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Wraith & Sprites